晨露濡湿衣衫,夹了些莹莹的草香。顽皮跳跃的鸟鸣里,小道士提着扫帚走进院子,在迷离阳光下,不自主地打了个呵欠。
睁开眼睛抬头一看,那白色的鬼又倚靠在道观的屋脊上了。
不知何时起,这鬼就经常到这道观的屋脊上倚着,安静地闭着眼,似是不论这是何地、旁有何人都同他无关。他银白的长发倾泻而下,慵懒地搭在雪白殓衣上。晨曦映在他身上,树影婆娑。有时微微睁了眼,玛瑙一样的红眼睛透着微亮。着实好看。
小道士觉得好看。
可一直以来,他就这样不发一言倚着,小道士也就不发一言扫着,中间隔了层障壁似的——除了小道士会时不时偷瞥他几眼。没别的缘由,就觉得好看罢了。而这事情,他也从没给师父说过。
正扫着地,他又转头看过去,正好和那白鬼看了个对眼,吓得他赶忙回头,却听那鬼幽幽说了一句:“你看什么。”
声线虽不浑厚也不觉纤弱,真要形容起来,大概是带了几分清澈,如这山中泉水一般。
“看你好看。”
小道士没头没脑的,说完才觉这话尴尬,刚是臊红了脸,却听那鬼淡淡应了一句:“哦。”
话匣子打开了,小道士也就不见外地继续说下去,问他:“这房顶上有什么好躺的?”
他应:“晒太阳。”
小道士觉得好笑,心想你一只厉鬼晒个什么太阳?不该躲阳光都躲不及么?却听他又说:
“试试你们这道观的太阳能不能给我晒个魂飞魄散,也免得我再在这世上饱受怨恨缠身之苦。”
小道士听见这话,想也没想便调侃道:“那你不该早上来,应该正午来这晒太阳。说明你还是不想死。”
这话说得那鬼咯咯一笑。
“你说的有理,是这么回事。只可惜就算是正午的太阳,都杀不死我呢。”
小道士一瞬间惊了神,心想这鬼竟有这么厉害?这时候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,是哦!我这道观的屋脊可是谁都能躺的?
后来这鬼便更厚脸皮地把屋脊一躺当作了日常。若和小道士打了照面,时而闲聊几句,时而依旧满院沉默,但谁也不觉尴尬。闲聊里,鬼知道了小道士叫徐若虚,小道士也知道了这鬼名叫刘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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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造反有理!革命无罪!打倒一切牛鬼蛇神!”
这天一大早,就听见观外喧闹的人声,呼吸声、议论声、各个喊着口号,口号喊起来,吓得徐若虚抖了三抖。观里的师兄弟们人心惶惶,见了师父,师父也只连连叹气。能怎么样呢?这破四旧,终是破到头上来了。
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破门而入,各个血气方刚。手里拿的扫把、锤子、标语……无不骇人。不过十二三岁的徐若虚只能在师兄们身后干看着,看那百年的香炉被砸了稀烂、看那千年老树燃起了熊熊大火、看师父师兄一个个被挂上了写满恶语的牌子……
他好怕。害怕下一个被挂上牌子的就是自己,害怕下一个被毒打的就是自己。他心疼,心疼那些老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东西毁于一旦。
可他不过就是个瘦弱的小道士,能怎么样呢?
眼看他们就要进大殿了,下一个碎成土片的,怕就是三清道祖像了。
徐若虚紧紧闭上了眼睛。
揪着心闭了好一会,却未听见砸东西的动静。睁眼一瞧,那群红卫兵在大殿门口一圈一圈地转,边转边喊着口号,颇是滑稽。转了几圈,便从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山门走了出去,走到一个土坡上,兴致勃勃地砸了起来。
观里的道士们看傻了眼。看着这群人跟中了邪一样,觉得好笑,又不敢笑。徐若虚也觉得想笑,笑肌才抽起来,就余光隐隐瞥见一人。他又抬头定睛瞧了瞧,那墙垣上还真正倚坐着个人,银发披散,一袭白衣。
哪里是什么跟中了邪一样!分明就是中邪了!
待他们砸爽走了,观里也开始修葺了。徐若虚走近那人,问他:“刚刚那是……你做了什么?”
“施了点小法术,让他们到幻觉里砸了个尽兴罢了。好在他们还没进大殿,进了大殿我就没办法了。”
徐若虚似是惊魂还未定,垂着眼说道:“今天真是谢谢你了。我刚刚,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……”
“不过举手之劳。倒是说来有趣,你们这亮着金光的道观,防得住我们,却防不住人。修道一生,连你们自己也保护不了。”
徐若虚沉默了片刻。
“老天……不过视万物为刍狗。人自己的事情,到底还是要自己解决。这人心,确实比鬼神要可怕得多。”
沉默少顷,他又说:“你说,我们在这修道,真的能成仙么?”
刘白一笑。
“你这话问我这个连人都做不成的孤魂野鬼,想听我怎么回答呢?”
徐若虚又低下了头。
“……是哦。师祖也好,师父也好,师兄弟们也好,我至今也没见着有谁能修行到最后位及仙班的。修道一生,最后连自己也保护不了……”
“哦呜!”
让刘白手指一戳,徐若虚捂住额头叫出声来。
“见识太少。”
他被这四个字说得一头雾水,直问,那你见过神仙吗?
刘白笑了笑应道,自然见过。又说:
“你有这个资质,多加修炼、多去历练,说不定现在观里这些人,第一个修炼成仙的就是你了。”
徐若虚脑袋上直冒问号。
“什么?我有资质?怎么看出来的?”
“从来这里第一天起,我就未显出过身形。而你,至今为止,都是在和谁说话?”
徐若虚突然冒了冷汗。一想还真是?这么半天,身边没有一个人注意过这里有个身着古代殓衣的怪人。
刘白接着说:“就是在整个何白市的道观佛寺里,都没几个人是天生开了天眼的,而你却是。你不知道,这不怪你,你从来都待在这山顶道观里,自然是见不到那些妖邪魔物,一般的小鬼怪根本接近不了这里。你生来就有很强的灵力,多修行,有戏。”
徐若虚呆望着面前的鬼,若有所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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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二人相遇,时间已恍然走过六年。
刘白蹲在房梁上看徐若虚对着块铁敲敲打打了多日,忍不住问:“小徐子,你这是敲什么呢?”
“我在锻刀!”
“锻刀?”刘白扬了扬眉。
“说刀也不对……该说只有一端是刀。该说是什么——对!法器!法器!”
“法器啊~”看那徐小道青涩凛然的模样,刘白深长一笑。
锻了七七四十九日,终是锻成了。徐若虚脸上欣喜之情方才刻上,刘白就跳下梁来将那“法器”一把夺走,吓得徐若虚忙喊:“不能碰!这东西你碰了要出事的!!”刀枪身上可都是刻了经文的!
徐若虚嘴还未来及闭上,就见他将那法器舞得一道行云流水。刘白握着刀柄掂了掂,问道:“会怎样?”
徐若虚大睁眼睛眨都没敢眨,这才口吃着说道:“不……不会怎样。”他松下一口气,却愣是摸不清到底是自己修行不够,还是这鬼的怨气太强?
“东西不错,借我使使,回来还你!”
徐若虚缓过神来,正喊着“不行!”就见那鬼没了影,他出屋向天愤愤喊道:“你这鬼!要敢再来!我非灭了你不可!!!”
之后刘白应邀来到今日那人所说的地点。
延和路44号。
据说这里解放前是个锅炉厂,不知何时起就人去楼空了。解放后,政府曾想把它利用起来加以修建,施工期间却怪事连连。起初是零件丢失,紧接着机器故障,再之后厂房里电灯不时地忽明忽暗。都想,定是有人在捣鬼吧,却偏偏抓不住人。施工不得继续,渐渐谣言四起,人心惶惶。施工负责人倒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不信这些神鬼之说,坚决继续施工,说自己定会把那装神弄鬼的家伙抓出来。谁知,几日后这负责人竟失踪了,找到他时尸体都烂了。随后整个施工队又一夜暴毙——
四下环顾。拆除将半的砖墙、积水浓稠的深坑、施工设备上锈蚀的铁皮悬挂着正摇摇欲坠,在寂静里嘎哒作响。夜幕也的确是给这废厂景色又蒙上了层邪魅之气。
虽不知这传说真假,但还未看见厂房大楼他就已察觉到了浓重的鬼气。继续前行,待进了那大门,漆黑的厂房里竟盘踞着上百只鬼,就连破旧的器械上都坐满了。
面面相觑,场面好生尴尬。刘白便笑着问:“那么,你们找我所为何事?”
“郭辙你没告诉他吗?”其中一只鬼说道。
“我说了。” 身着长衫的男人走上前来,满面浩然气,难想这样的人是怎会化身厉鬼的,“我说了百鬼讨伐黄珏岑的事情,但是具体的还是打算等他来了再说,要不然他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准备到了什么程度。”
“你们同他有什么恩怨?为何要讨伐?”刘白问道。
“他在黑市做魂魄生意,很多鬼因此失去执念不得转世,也有很多其他的复杂原因。总而言之,都是为了复仇。”郭辙答道。
听他这样说,刘白又细细感知,果然聚集此处的多是缚灵,冤鬼野鬼之类夹杂其中,但道行能上千百年的却并不多。他便又问:“所以你们找我来做帮手?”
“不全是。”郭辙应道,“我们打算请你来做领队,因为只有你同他是生前的因果。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,我们就奉你为最强的鬼。”
刘白思忖片刻。
“你们的组织者是谁?”
“要打架就打,不打就滚蛋,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?爷我从来看不惯你们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酸书生,这种人怎么能带得了兵?我就说了!带队的人应当是我!!”还未得到回复,就闻一旁窗口上坐的赤发鬼言语里满溢着不耐烦。
“你那武举不中弃考从商的屁事儿以为这儿几个人不知道?”刘白又循那慢条斯理的低沉声线向另一侧看去,锈迹斑斑的工厂机械上,坐着一袭黑色风衣的魁梧男人。他自如地吐了口烟圈,“你带过兵吗?就你那当领导的功夫,还比不过人家郭辙,人家生前在GCD当过地下党,在国民党当过官。我好歹也带过帮派。白蛇和黄珏岑又是生前的因果。你他妈算哪根葱?”
赤发鬼总想反驳,却又你你你我我我支吾半天吐不出词,霎时成了全场凝神定观的艺术品。“哼。”那黑帮大哥又不屑地火上浇油低吟一句,“没文化真可怕。”
沉寂了半晌,刘白才笑了笑说:“都收收气,和为贵。你们拉我入伙,我当然要把情况问清楚,问题是多了点,也烦多担待。”
郭辙这才应道:“组织者是我。”
“你同他又是什么恩怨?”
“活着没抓完的特务,死了接着抓。”赤发鬼怏怏道。
郭辙愣了愣,这才说:“呃……其实也差不多。四十多年前组织里有个潜伏特务,代号‘山兔’,导致我们多次任务失败,我老师也因他而死。本来我已经查出他是谁了,可还未将情报送到又被他摆了一道,就丧了命。”
“他是山兔?”见他点了点头,刘白就想这郭辙也是个倒霉人,好好一个唯物主义者却成了厉鬼,怕是这理想现实的悖论又令他的怨念深重了几分,“那你同他也是生前的因果。”刘白补充道。
郭辙羞涩地笑了笑,说:“算是。但我没和他正面接触过,我感知不到他的存在,只有你能。去台湾的门路我有,现在只看你能不能在台湾找到他了。”
话说至此,刘白算是明白了。连苟利同转世保留人格这种事情都能感知出来的,恐怕这世上也就独他一人。他满意地嘴角上扬了。
“我了解了。是不是最强我不在乎,不过这个队,我带定了。”
说罢又是温柔一笑。
“对了。想打架的尽可来找我,随时奉陪。”
翌日就见赤发鬼灰头土脸地跑回来,谁也不理,至于原因,自是不必多问了。虽然第一天闹了那出事后,他们都给刘白说,这高文幸就是这个性子,别跟他一般见识。你要是心里实在不快,就捉弄捉弄他,捉弄完了就没事了——他们平日也确实是这样做的。但真要说起肉搏战的水平,这里高文幸称第二,绝没人敢称第一,尽管他是绝不甘愿居于人下的。
因而这之后,再没人敢在恶魇的白蛇面前说一句多余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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